图：我们砸的是自己家的东西（图/受访者提供）

　　有人问他，郭老师，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，能不能心胸宽广一点

　　他答：原谅日本可以，但是要满足三个条件

　　■本刊记者 蒯乐昊 发自南京

　　中国人只有匿名的勇气

　　“我们这些人，是现在温和的中国内分泌最旺盛的人。”郭泉把砸墓直接跟勇气、跟内分泌挂钩。

　　事情已经过去一个多月，郭泉的生活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，曾有传言说他被学校开除了，事实上，这位37岁的副教授依然故我地在南京师范大学上着文学、哲学和宗教课程。

　　砸王直墓引起了那么大的轰动，对郭泉来说完全是个误会。去砸之前，他以为最多是在网友中间能热闹几天，没想到，新华社记者很快就找上门来，全国各大媒体一时间纷纷跟进。

　　“我挺佩服，没想到媒体会敢于把这件事情报出来。我刚从安徽回来就接到媒体的电话，要我做好在5个小时内接受专访的准备。我想推辞，明天再说吧。对方说，不行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报不出来了。”

　　郭泉是在2005年1月27日开始考虑去砸墓的。

　　1月22日，日本人为王直修墓的消息在网上传开，骂声一片。“我以为早就会有人去砸的，结果到了27日还没人砸。”郭泉奇怪网上那些“义愤填膺的爱国者”都躲到哪里去了，他说，这件事可以看出，“中国没有起码的、真正意义上的愤青。中国人只有匿名的勇气。”

　　他花了好几天思谋这件事情的可行性和后果。他学过法律，也研读过《明史》，知道王直在明朝被处决之后，妻子孩子都被“充公”到一位将军家，连姓氏都被改了，而当地的王氏宗族，出于羞耻，当时就把王直在家谱上除了名。

　　“就算我是破坏了私人的财产，破坏了谁的呢？日本人是捐资建碑，捐出去了所有权就不是他们的，而王直本人等于已经没有子孙。事实上，直到今天，也没有人能来起诉我。”

　　浙江丽水学院的邬伟民老师，是郭泉在户外运动中结识的好友，邬老师是摄影爱好者，只是跟他去拍照的。郭泉不但保留了整个行动中的照片，而且收藏了不少跟王直墓相关的照片，照片显示，王直墓建成当天，当地的小学生夹道欢迎“日本友人”，当地的政府官员还与日方在墓前合影留念。这些照片，在日本一年一度的“王直日”纪念活动中公开刊登。

　　“日本搞一次‘竹岛日’（独岛），韩国人就群情激愤，‘王直日’日本年年都搞，中国人却始终把自己当成旁观者。”郭泉说，史料记载王直曾大肆掠夺中国的妇女儿童卖到日本，并将大量丝绸、瓷器等珍贵物资运送过海，“日本人很喜欢王直，称他为‘海神’。”

　　美国媒体：“中国出现了一位血性男儿”

　　事件第三天，郭泉在美国的同学朋友纷纷来电，“我们这里的大报小报都登出来了！”据他在美国的同学说，美国的舆论几乎是一边倒的，不少报纸甚至评论说，“中国终于出现了一位有血性的男儿。”

　　郭泉说，他不能理解，中国人内部却有不少不同的声音。

　　南京一位律师说，郭泉的行动“行动上不理智，程序上不合法。” 根据我国的民事法律规定，自然人因人格权利(包括人格尊严权)遭受非法侵害，可以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，有权要求停止侵害，恢复名誉，消除影响，赔礼道歉，并可以要求赔偿损失。言论一出，即有两位硕士生到当地人民法院起诉，起诉日本人在华为王直建墓，结果很快被告知“不予受理”。

　　民间情绪没能得到及时、合法、有效的疏解，让更多人选择赞同郭的行动。

　　郭泉无法接受“倭寇新论”，在他看来，脱离了历史背景看历史，本身就是不合理的。比如曾有历史学家说岳飞是民族败类，因为他抗金打的是少数民族兄弟。郭认为，说烧杀掳掠的王直是进步力量，就如同说秦桧是民族英雄一样荒谬。

　　在以复旦大学历史系樊树志教授为代表的“倭寇新论”学派和以南开大学历史系南炳文教授为代表的“正派”史学之间，郭泉毫不犹豫地支持后者。他引经据典地说，在汉武帝时代，两派史家观点不同，要请皇上裁决，今天则应该由老百姓来辩论裁决。报纸上关于两派的史学观点一登再登，可老百姓关注度根本不高，“我这一砸，就把王直这道菜直接端到每个老百姓的餐桌上去了。”

　　他还在组织民间的保卫钓鱼岛行动，并计划开办一些宣传展览。另外，就是将“砸墓”进行到底。“武汉附近有一个墓碑，比王直墓更加恶劣，那是为侵华日军建的纪念碑，碑名就叫‘日本军人纪念碑’。还有其他地方的老百姓介绍，一些墓碑上刻着一串日本人的名字。我打算“五一”前后去走一走，把墓碑上的名字抄录下来，然后去‘靖国神社’的名单上查一查，就可以知道墓主是不是侵华日军了。”

　　日本人有独特的祭祀文化，客死他乡，没有找到尸骨的，都要在当地建墓以使灵魂安息。郭泉估计，在中国，这样的日本军人墓，应该不在少数。

　　郭泉接下来要做几件事情，一是组织网友寻找抗日幸存老兵，包括那些在卢沟桥、平型关、台儿庄以及在八年漫长战争中，所有在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浴血奋战过的老兵，特别是那些现在生活困难的老兵。郭提议：找到这样的老兵，自费为他们养老！

　　为砸日货“几进宫”

　　郭泉籍贯南京，他说，南京大屠杀中死去的每个人，都是我们的亲人。

　　郭泉每月举办一次“保卫钓鱼岛”的免费讲座，每次都能吸引200到300个听众。砸墓事件以后，这个讲座被有关部门以“不适宜”的理由取消了，郭泉等人的聚会交流，从公开集会走向家庭内部。

　　有人问他，郭老师，你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，能不能心胸宽广一点？

　　他答：原谅日本可以。但是要满足三个条件：一、承认侵华暴行并公开道歉；二、停止侵略钓鱼岛等中国领土；三、停止干涉台湾问题、停止破坏台海关系。这三个条件一天不满足，则一天谈不上世代友好。

　　郭泉本人学历复杂，本科攻读英语，研究生修社会学，获法学硕士学位，后又转而攻读哲学专业博士、文学博士后。他曾在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的刑庭担任过5年的法官，博士后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。这位年轻的副教授，因为砸日货，已经多次被警察请到公安局“喝茶”了，最近一次是在2004年的旧历年底。年二十九晚上十点因为聚众砸日货被抓，大年三十的凌晨两点被放。

　　从2003年起，郭泉开始抵制日货。他和他身边的朋友，不定期地把自己家中的日本产品搜罗集中起来，然后一群人在公开场合砸掉。“以前反日不是很坚定，买过一些日本的小电器，剃须刀录像机什么的，现在都已经砸完了。下面就要把父母家里的日本货置换出来砸掉，我给他们另买新的。”

　　因为砸的是自己的财物，所以大多数时候，警察拿这批人没办法。郭泉和他的朋友们也很配合，一进公安局就客客气气地上交相机，已成惯例。

　　郭泉与警察的例行对话

　　郭泉：我们都不是坏人，你们要对我们好一点。

　　（警察请他们坐，喝茶。）

　　郭泉：我们砸的是自己家的东西，为什么要没收我们的照片。

　　警察：东西虽然是你们自己的，但是如果照片流到境外媒体，日本商人看见自己的品牌被砸，会不高兴，这会影响中日关系，影响日本在中国的投资。

　　郭泉：我们中国人还不高兴呢，你老管日本人高不高兴干什么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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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这个在平静校园里的文学老师，骨子里渴望成为英雄，自小如此。

　　他喜欢武侠，喜欢户外运动，喜欢壮烈酣畅的场面。在他身上，仿佛有一种渴望参与什么或改变什么的血液。砸日货以及紧接着在众目睽睽下被警察带走，在他几乎是一桩愉快的经历。

　　他说，这么做的目的，不是奢望影响多少人。

　　“我最大的理想，就是别人谈起我的时候，能够说一句，他是中国人。”他在网络讨论版上的签名，是一句决绝的定义：“自己不抗日，又对别人抗日说三道四的人，即为汉奸。”

　　他5岁的儿子，每天，挥舞着郭泉自己设计订做的“大中华反日同盟会”的蓝色旗帜，唱着“保卫钓鱼岛”的军歌，起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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